非洲西海岸國家?guī)變葋?，很少吸引來自全球投資者的目光。但在中國鋼鐵業(yè)人士心中，對幾內亞有著一個小小的“期許”——曾被媒體稱為“中國最成功海外礦業(yè)投資項目”——“西芒杜鐵礦”有了最新進展。
“看了消息，項目推進了，但我還是擔心相關的風險和后續(xù)的進展程度。”當西芒杜鐵礦項目的消息“落地”時，一位鋼鐵圈人士在與《國際金融報》記者交流時感慨，“不管怎么說，至少可以有一個較為樂觀的期待：中國會進一步鞏固自己的海外權益礦，不再像前幾年那樣，完全不掌握話語權。”
5月底，經多番聯(lián)系，澳大利亞鐵礦石巨頭力拓集團公司（下稱“力拓”）最終對《國際金融報》記者確認，幾內亞政府和其合作方，即力拓、力拓公司本身的最大單一股東——中國鋁業(yè)公司（下稱“中鋁”）和世界銀行附屬機構國際金融公司（下稱“IFC”），在幾內亞首都科納克里簽署了有關西芒杜項目第三和第四區(qū)塊（下稱“三四區(qū)塊”）的投資框架確認書。
“這將是非洲最大規(guī)模的鐵礦石開發(fā)和基礎設施相結合的綜合性項目，此舉將使幾內亞從其豐富的礦產財富中獲益，并獲得整體經濟轉型的機會。”力拓的官方措辭對西芒杜鐵礦項目不吝贊美。
《國際金融報》記者近日獲得的一份新聞稿，還揭示了上述鐵礦石項目的具體細節(jié)：上述項目投資額預計高達200億美元；幾內亞政府和力拓、中鋁、IFC一樣，也握有了項目的股份；除了鐵礦石開發(fā)，項目還包括鐵路和海港兩大基礎設施建設，且要“在商定的時間框架內”，組建投資財團；但遍覽力拓、中鋁和IFC的官方信息，并沒有寫出“何時產出鐵礦石”這個中國礦業(yè)人士最關注的話題。
這4點細節(jié)亦是與記者2010年至2014年5月期間所了解的信息存在差異的地方。比對記者之前所了解的總投資額80億元、項目的股權配比及“2014年底產出鐵礦石，優(yōu)先供應中國”等說法，部分內容發(fā)生微妙變化：合作方相對淡化了自己的利益，更突出了對幾內亞當地經濟的貢獻。
“通過綁定與非洲當地國家的利益，有助于穩(wěn)定力拓和中鋁對西芒杜鐵礦石項目的政治情緒，保障項目的順利推進。”6月3日，一位資深市場人士告訴《國際金融報》記者，“單就收益看，如果這兩年就對外產出鐵礦石，力拓和中鋁就有點‘生不逢時’。因為與先前幾年相比，鐵礦石價格已被不少人看低。”
不止如此，西芒杜項目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事——5月底，記者獲悉，未來幾天內，幾內亞政府將把投資框架協(xié)議提交幾內亞國民議會審議，以尋求其批準。截至發(fā)稿，幾內亞政府尚未正式宣布與項目獲批的有關信息。
前世今生
西芒杜鐵礦石項目一直被力拓稱為“世界上最大的未被開發(fā)鐵礦石項目”。據力拓2008年公布的勘探參數，西芒杜鐵礦的儲量為22.5億噸，項目總資源量可能高達50億噸，鐵礦石品位（含鐵量）達到66%。時任力拓CEO艾博年更是對這個項目寄予厚望，并一直強調“西芒杜鐵礦將是力拓未來鐵礦石業(yè)務增長的一個主要貢獻者”。
對于這處優(yōu)質項目，力拓沒有“獨食”，反而選擇與中國企業(yè)進行合作。2010年3月19日，力拓和中鋁宣布簽署MOU（諒解備忘錄），決定共同開發(fā)西芒杜鐵礦；緊接著在7月29日，中鋁集團公司董事長熊維平和力拓董事長杜立石又共同簽署了正式協(xié)議，確定將鐵礦石“定向銷往”中國市場。
2012年4月25日，中鋁和力拓甚至確定了項目的股權分配。力拓當時對《國際金融報》記者強調，中鋁旗下上市子公司中國鋁業(yè)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國鋁業(yè)”）在通過中國監(jiān)管部門的各項審批后，完成組建合資公司，該合資公司將共同開發(fā)及運營位于幾內亞的西芒杜鐵礦項目，“力拓與中國鋁業(yè)在合資公司的持股比例分別是53%和47%，相應擁有的西芒杜項目股權分別是50.35%和44.65%，IFC擁有西芒杜項目剩余5%的股權，同時，幾內亞政府擁有期權可以購買西芒杜項目的股權”。
其實，力拓和中鋁合作并不意外。2008年，中鋁曾攜手美國鋁業(yè)公司（下稱“美鋁”），以140多億美元的代價，獲得了力拓12%的股份。不同于合作伙伴美鋁，中鋁更好的“身份”是力拓公司單一最大股東。因此，從2010年開始“綁牢”中鋁，成為力拓推動西芒杜項目的重要一步。
當時的背景下，借助西芒杜項目協(xié)議的簽署，力拓達到了雙重目的：一方面，力拓獲得了潛在的中鋁或中國企業(yè)在非洲的人脈資源；另一方面，如艾博年2010年8月在上海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專訪時所言，中鋁和力拓的合作，“是力拓彌補與中國市場裂縫的重要步驟”——2009年，力拓前高管胡士泰賄賂門的出現，曾一度將雙方的關系降到“冰點”。
然而，“搞得定”中國企業(yè)，卻不一定能順利與幾內亞政府合作。2011年初，曾一度傳出力拓西芒杜項目在幾內亞遭遇“黃燈”的消息。直至2011年4月，力拓旗下子公司SimferS.A.在科納克里與幾內亞政府簽署《最終協(xié)議》之后，力拓才保障了其在幾內亞的采礦權。為此，力拓當時進行了額外的支出。“基于所有未竟事項得以解決并最終達成新的投資協(xié)議條款，Simfer S.A.將在幾內亞總統(tǒng)頒布法令授予采礦權、并批準中國鋁業(yè)和力拓的西芒杜合資企業(yè)之后，向幾內亞國庫支付7億美元。”力拓相關人士告訴《國際金融報》記者。
讓步基建
“過往的經驗表明，在非洲國家進行投資，尤其是能源和資源方面的投資，并不容易。”中國物流與采購聯(lián)合會鋼鐵物流專業(yè)委員會副秘書長盛志誠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表示。
力拓CEO山姆·沃爾什去年11月坦言，西芒杜項目是非洲最大的一個資源領域的開發(fā)項目，“很復雜，也很大”。為此，公開渠道能找到的信息是，力拓、中鋁各方今年早些時候曾不斷前往幾內亞，拜訪幾內亞總統(tǒng)阿爾法·孔德、議會主席克勞德·空蒂亞諾，甚至西芒杜當地的長老等人。
記者發(fā)現，2012年4月到2014年4月整整兩年間，力拓都未提供西芒杜項目的相關信息。直至今年5月底，力拓才最終稱，幾內亞政府和力拓、中鋁和IFC簽署了三四區(qū)塊的投資框架確認書。“投資框架協(xié)議的簽署是西芒杜項目的一個重大里程碑，并為該項目提供了法律和商業(yè)基礎。”力拓稱。
“重大消息的背后，肯定離不開這幾年艱難的談判。”上述市場人士分析，“礦業(yè)投資談判，往往當地國家會盡最大可能為國家和受聘員工爭取利益。比如，有些國家甚至會提出，為當地礦工提供配備淋浴房、電視機乃至健身器材的單間宿舍。這期間，就看投資一方會不會愿意讓步了。”
對此，力拓和中鋁除了提供官方信息外，未再對記者的進一步信息求證作出回應。但業(yè)內人士認為，綜合包括外媒在內的各方面信息看，基礎設施建設很可能是幾內亞在談判桌上最大的要求。
一個細節(jié)是，力拓提供給《國際金融報》記者的官方說法更改為“西芒杜項目將是非洲最大的綜合性鐵礦和基礎設施建設項目”，不再一味強調“世界上最有潛力的未開發(fā)鐵礦”。
按最新說法，“非洲最大的綜合性鐵礦和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將推動幾內亞經濟和運輸設施的巨大發(fā)展，除了原先一直對外公布的三四區(qū)塊的“一個全負荷年產能達1億噸的高品位鐵礦”，還包括：一條新的650公里長的多用戶鐵路，可以將鐵礦石運輸到幾內亞的海岸；位于Forecariah區(qū)域的一個新的深水港，可供多用戶使用。
力拓還強調，投資框架協(xié)議的一個關鍵點是運輸基礎設施的“多用戶”。“這句話的意思是，鐵路建設的使用方不僅是幾內亞政府的合作方，還包括非礦區(qū)的其他企業(yè)或個人用戶。”力拓人士6月4日下午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補充解釋，此舉有利于各種貨物在幾內亞境內的運輸，及通過港口把貨物輸送到國際出口市場，推動幾內亞的經濟發(fā)展。
合作方在基建上的重點“著墨”顯然讓幾內亞方面很滿意。阿爾法·孔戴直言，這一項目對幾內亞“至關重要”，將帶動大規(guī)模的基礎設施投資，且它的重要性“遠超出礦山開發(fā)本身”，“隨著這些透明和公平的商業(yè)交易，采礦業(yè)將有潛力徹底改變幾內亞”。
幾內亞國家礦業(yè)和地質部長楊薩內稱，用以開發(fā)西芒杜三四區(qū)塊及相關的基礎設施，將提高幾內亞的整體經濟水平，通過礦業(yè)、農業(yè)、林業(yè)、畜牧業(yè)和貿易刺激“南部增長走廊”的發(fā)展。楊薩內期待，通過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和經濟多樣化，為解決貧窮做努力，也為吸引更多的外國直接投資提供幫助。
風險猶存
幾內亞在西芒杜項目中的“回報”不止如此。協(xié)議顯示，30年后，上述基礎設施的所有權將轉交給幾內亞。同時，項目開發(fā)參與方已然包括了幾內亞政府的名字。在西芒杜項目中，幾內亞政府占比7.5%，力拓、中鋁和IFC的占股分別降低到46.57%、41.3%和4.625%。
楊薩內不經意透露的數據是，該項目預計投資金額將達200億美元。這遠高于數年前外媒報道的“80億美元投資額”或“120億美元”的說法。
針對基礎設施，協(xié)議的要求是“正在協(xié)同項目各方一起組建一個投資財團”，“在商定的時間框架內，財團將按照銀行級可行性研究的程序投資、建設并擁有一條長650公里的鐵路和一個深水港，可供多用戶使用”。
對此，媒體給出的說法是“中鋁和力拓等需在15個月內出臺融資計劃，并在32個月內融資成功，以最終確認項目開工時間”。力拓并未對該消息的準確性作出回應。
值得注意的是，在鐵礦石的產出時間上，已然沒有了“2014年底或2015年對外輸送”的消息。此前，中鋁高級副總裁劉祥民在2013年國際礦業(yè)大會上給出的說法是“這一項目確定延期至2018年，項目建成后，年產將達到9500萬噸，產品優(yōu)先銷往中國市場”，外媒的說法卻是“預計于2019年投產，投產后年產9300萬噸鐵礦石”。
“不管怎么樣，還是在一定程度上顯現了風險。”盛志誠說，“一方面，如此大的項目，能否及時融到資是一個問題。中國的前車之鑒是，中信泰富當年在澳大利亞磁鐵礦的投資就遠超預期，也遠超當初預計的成本，這個項目應避免類似的趨勢。另一方面，非洲國家的地緣政治風險不得不防。尤其是，當出現新政府時，政策的延續(xù)性能不能保障是一個疑問。”
在盛志誠看來，更大的風險在于鐵礦石目前總體處于下行通道，國內鋼廠在淘汰落后、經濟轉型等背景下，需求短期沒有回暖的趨勢，且“對于鐵礦石價格的判斷和進口量越來越偏謹慎”。
“如果算上基礎設施建設的成本，項目很可能會出現大規(guī)模虧損。”盛志誠擔心。
高盛5月中旬的報告顯示，由于中國鐵礦石庫存處于創(chuàng)紀錄高位，加之中國進口鐵礦石結構性供給過剩，“預計鐵礦石價格未來將大幅下跌，2015年將跌破100美元/噸，2015年全年均價為80美元/噸。”
業(yè)內分析師則認為，“當前中國的礦石市場價格正處于低迷行情，如果西芒杜的礦石大量供銷于中國，就會加劇中國礦石價格下跌，引起進口礦價下滑，最終也將導致全球礦石市場價格下跌，全球礦業(yè)格局也將隨之改變。”
然而，從戰(zhàn)略角度考慮，一旦西芒杜鐵礦石獲得實質性開發(fā)，那么中國就會像擁有淡水河谷股權的日本企業(yè)一樣，擁有更多屬于自己的權益礦。接近中鋼協(xié)的人士多次在和《國際金融報》記者的交流中直言，與其制定屬于中國自己的鐵礦石指數、費盡周折爭取談判上的話語權，還不如獲得權益礦來得好，“因為，這代表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意外插曲
力拓和中鋁在三四區(qū)塊取得進展的同時，在西芒杜1區(qū)塊、2區(qū)塊的鐵礦石歸屬權上，也在和另一大全球鐵礦石巨頭淡水河谷糾纏不斷。
2003年，力拓進入了西芒杜，并于2006年擁有了西芒杜鐵礦石的全部開發(fā)權。然而，2008年8月，幾內亞時任總統(tǒng)以“力拓未盡其所能開發(fā)鐵礦”為由，將礦權強行收回，并于同年12月將1區(qū)塊、2區(qū)塊的鐵礦石權益轉讓給以色列BSG公司的子公司BSGR資源公司。BSG此前曾樂觀預計，“Zogata鐵礦在2012年投產，產量2500萬噸，西芒杜鐵礦1號和2號區(qū)塊2013年投入，最終的總產量達到每年1億噸。”
緊接著，為了加大對全球的資源布局，巴西鐵礦石巨頭淡水河谷又收購了GSGR資源公司51%的股權，隨即獲得了西芒杜鐵礦南Zogota鐵礦及西芒杜鐵礦北1號和2號的經營權和勘探權。
然而，有消息援引力拓方面的話稱，當BSGR依然在幾內亞活動時，淡水河谷“卻繼續(xù)假裝跟力拓談判”，獲取西芒杜項目的機密和專業(yè)信息，并將這些信息透露給BSGR。“淡水河谷在美國竊取了西芒杜項目的機密后，將其分享給BSGR，助其奪取力拓的西芒杜礦權。”力拓認為。
對于這個說法，淡水河谷官方并未進行回應。但現在可以確認的是，西芒杜1區(qū)塊、2區(qū)塊鐵礦石的開發(fā)不再屬于淡水河谷。
2013年4月，幾內亞司法部發(fā)布公告稱，于當年4月22日逮捕BSGR資源公司的兩名雇員：公關部副總經理易布拉伊瑪·索里·圖雷（幾內亞時任總統(tǒng)第四任妻子的兄弟）和公司安全部負責人伊薩加·班古拉。
“此次逮捕與BSG資源公司涉嫌通過非法手段獲得西芒杜鐵礦1區(qū)塊、2區(qū)塊權益有關。”幾內亞司法部當時直言。
對此，《金融時報》曾報道，據其中的一份合同，BSGR資源公司“曾支付400萬美元”，用于獲得幾內亞西芒杜鐵礦的采礦權。
最新消息是，力拓4月30日在美國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就其在2008年失去幾內亞西芒杜鐵礦50%開采權，對另一礦業(yè)巨頭淡水河谷，及以色列億萬富豪Beny Steinmetz-BSGR資源公司的實際擁有人提起控訴，并要求法院裁決被告對其進行賠償。
同時，有消息稱，幾內亞政府近期判定：BSG資源公司通過行賄獲得西芒杜和佐格塔項目的特許經營權。因此，幾內亞決定撤銷BSG資源公司和淡水河谷在幾內亞的全部開采許可。
淡水河谷則決定起訴原先的合作伙伴BSGR，稱“由于后者在幾內亞的行為導致了損失，淡水河谷尋求至少11億美元的賠償”。
不過，幾內亞沒有堵死淡水河谷在西芒杜的開發(fā)之路。阿爾法·孔德稍早前在接受美聯(lián)社采訪時稱，淡水河谷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作為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未開發(fā)鐵礦石礦床的國家，幾內亞歡迎淡水河谷重新申請開采權并投標1區(qū)塊、2區(qū)塊。”孔德稱，“幾內亞政府在競標公司之間沒有偏好，會公開選擇其中之一。”
這或許意味著，在1區(qū)塊、2區(qū)塊上，包括力拓和中國企業(yè)在內的資源企業(yè)，都有機會競爭有關的權益。